8月7日,公安部发出A级通缉令,悬赏5万元人民币缉拿一个名叫“闫秀玲”的东北妇女。这是吉林省德惠特大招生诈骗案案发10个月后发出的第二张A级通缉令。
迄今为止,该案嫌犯已相继落网,只有闫秀玲仍然在逃。闫系主犯孙靖国的母亲,她之所以升格为案件的主要人物,是因为她在潜逃前曾取走1000多万元赃款。
孙靖国和闫秀玲是何许人?她们究竟编织了怎样一个诈骗网,让数以百计的家长心甘情愿地携几万元、十几万元的资金“自投罗网”?诈骗案对德惠市、农安县等地数以百计的考生产生了何种程度影响?本报记者将为您揭开长春特大招生诈骗案的幕后。 在这段时间,19岁的王青一直关注着闫秀玲的抓捕进展,这个暑假他心情异常糟糕,今年的高考他成绩依然不理想。去年同一时期,妈妈为了让他就读长春税务学校,被骗去了8.2万元。这件事让王青今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在吉林省长春市,像王青一样因入学被诈骗巨额资金的人多达600多个,合计金额3700万元。其中,德惠市、农安县多位政府官员和教育界人士均被卷入。
考不好也能“办”进大学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王青不时流露出对妈妈刘霞的愧疚心情。
与德惠市很多受骗者一样,刘霞也是教育系统的工作人员,目前在当地教师培训学校当老师。王青很小的时候,刘霞就与丈夫离婚,一直带着儿子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家里被骗去的8.2万元几乎是她十几年所有的积蓄。
对这起招生诈骗案的主犯,王青是后来才知道的,最初跟他家接触的只是德惠职业高中校长毕振学,他是诈骗团伙最低端的“中间人”。
“我去年的高考成绩只差二本线几分,本已经准备复读了,但毕振学找到我妈妈,说认识省招生办主任,可以帮我‘办’进一所好大学。他是我妈妈多年的朋友,没想到会骗我们。”王青说。
而刘霞告诉记者,她一开始也不相信出钱就能“办”进大学,可是听很多人说毕振学“很有能耐”,他侄女前几年高考的分数只上二本线,但在他的帮助下去了江西一所一本学校读书。“他侄女现在都快毕业了。”
在刘霞犹豫时,老母亲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老人家疼爱外甥,怕他补习吃苦,就主张出点钱算了,“人家都‘办’进大学了,机会难得”。 学校被明码标价叫卖 这样,2006年7月下旬,刘霞一边筹钱,一边向毕振学打听“办事”的价格。毕振学告诉刘霞,分数不够是要交“建校费”的,东北财经大学约20万元,大连海事大学16万元,长春理工大学、长春税务学院6万元。“这些学校都是明码标价的,还说办不了,就全额退款。”王青回忆。
经过商量,刘霞和儿子选择了大连海事大学,并挑选了海商法这个专业。第二天,刘霞就把准备好的钱转入毕振学指定的账户。
“我妈是当老师的,在这件事上,比其他人要谨慎,她问了是不是网上录取,有没有录取通知书,有没有电子档案,对方都保证说有,这样,我妈妈才放心了。”王青说妈妈很不放心。
过两天,刘霞反悔了,“16万元也太贵了,我们都是借的钱,以后上大学,学费、生活费怎么办?”她想了想,还是找毕振学要回了那笔钱。现在,刘霞一直不明白,这些人如果诚心要骗她,一开始为什么还要退还那16万元?
8月初,经过深思熟虑后,刘霞再次找到毕振学,问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学校。毕振学随即推荐了长春理工大学、长春税务学院,学校可以随选,但名额有限,要尽快交钱“预定”。
结果,王青选择了长春税务学院,并交给毕振学6万元。不久,毕还说四年的学费要一次交清,共2.2万元。这样,刘霞共出了8.2万元。
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毕振学背后复杂的诈骗网络。在吉林省,像毕振学这样号称在“省招办有人”的中间人多达20多人,在长春、四平、松原、通化、白城等6个地区活动,寻找那些落榜的高考生家庭,其中德惠、农安、九台几个县级市是“重灾区”。
政法委书记也是受骗家长
仅在德惠,“中间人”就有4个,他们中有3人来自教育系统。除毕振学外,王峰是德惠市教育局基建科的工作人员,吴丽芹是德惠电大的校长。而另外一名叫“张殿兴”的中间人是转业军人,号称可以帮人“办”军校。
这四人的工作能力极强,所以,德惠市在这次高考招生诈骗案中上当的人最多:王峰“招生”36人、收款320万多元;毕振学“招生”32人、收款约300万元;张殿兴“招生”39人、收款590多万元;吴丽芹“招生”49人、收款近400万元。所涉学校多达40多所,几乎涵盖全国各地。
刘霞庆幸自己降低了要求,损失由原本的16万元变成了8.2万元,但姜继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为了让儿子进大连海事大学,向中间人张殿兴交纳了15万元。
最惨的要数王海财,这位德惠农民一直靠卖冻梨过日子,他想把自己两个孩子和妹妹的女儿办进长春税务学院和长春理工大学,被王峰等人骗去30多万元,其中13万元还是借来的。至今,王海财只要回5000元。
记者在德惠采访中还了解到,少数家长甚至不惜借高利贷来支付不菲的“建校费”。
案发后,据长春市公安局最初的统计,受骗的考生家长多达700余人,金额共计4000万元。这两个数字都比公安部今年8月7日发出的通缉令上的数字要高,原因在于:一是公安机关在长达近一年的侦破过程中进行了认真的核实和甄别,二是部分“中间人”在案发后自动向被骗学生家长返还了一些款项。
令人意外的是,在受骗的考生中,有不少人分数并不低,王海财的孩子考上了二本线,出钱只是为了“上更好一点的学校”。案发后,警方在收缴的“生源登记册”上看到,受骗学生中有人的分数高达570分,而当地的二本线才480分。
更耐人寻味的事,当地不少政府官员也卷入了这场招生诈骗中。刘霞说,她在送孩子去长春“报名”时,认识了德惠隔壁县的政法委书记,他也是受骗家长的一员,另外,还有德惠公安部门也有人给“中间人”送过十几万元的“建校费”。案发后,这些政府官员却大多选择了沉默。
一口气“办”了百名学生
另一位受骗者姜继英对记者说,她是事后才知道有那么多人卷进去的,“说实话,出那么多钱等于给孩子买了一所大学,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会跟别人说呀?所以,我们基本上都只跟中间人单线联系。”
在700多名家长向20多位中间人交纳了4000万元“建校费”后,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等了两个多月,妈妈隔三差五地打电话问毕振学,他都说‘没问题,你就等信吧’,还说因为是暗箱操作,具体的事情不能查,不能问。”王青回忆说。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上网,目的是为了查看长春税务学院是否在网上录取了自己,可每次总令他失望。
到了9月,看到同学陆陆续续到大学报名了,王青心里有了不详的预兆,而刘霞还是一个劲地给毕振学打电话,毕不是“太忙”就是停机。
直到9月18日凌晨5时,刘霞才接到毕的电话,说可以报名了。刘霞便带着早就准备好了的生活和学习用品,送王青去长春。这个时候,刘霞母子才真正见识了毕振学等人的“能耐”:“我原来还以为就一两个人,但到了集合地时才知道有上百人!”
“当时毕振学告诉我们,家长不能去学校,只让孩子进去。直到晚上10时了,也没有信。一问,他就说等电话吧。” 王青在长春税务学院的门口呆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来,毕振学告诉他,因为“办”的人太多,可能出了点事,公安局的人来了。报名就此流产,他被通知回家等待消息。
而当时,长春税务学院却并不知道当天曾经有这么一批学生前来报到。
家长“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10天后,100多名学生连同家长近200人再次来到长春税务学院报到,这次学生们还拿着学校的缴费卡。学生们的出现把长春税务学院的人吓了一跳:因为招生早已结束,又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新生?看过学生的缴费卡,校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些缴费卡全是假的。
如梦初醒的家长立即赶到公安局报案。受骗的家长唏嘘自怨,面容憔悴,一位家长掩面哭泣:“钱没了,孩子也耽误了,现在连跳楼的心都有……”
案发多日后,刘霞才从公安部门那里得知,这是一起带有传销特征的招生诈骗案,那些成天说“认识省招办主任”的“中间人”,无论是毕振学、王峰,还是吴丽芹,实际上都是一位名叫“张泽柱”的人的下线,他们只认识张泽柱,也只通过张泽柱“办”考生入学,而并从每位考生中提成5000~50000元不等的“中间费”。 那么,张泽柱是什么人呢?
长春警方调查得知,张泽柱,41岁,2001年与别人合作搞升学咨询,2005年成立了自己的龙凤阳光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主营求学咨询与服务,但业务不多。但自从认识一位名叫“孙靖国”的长春落榜生后,公司的业务量开始大幅度提升。
2006年年底,公安部对张泽柱发出了A级通缉令。12月30日,张在北京躲藏两个月后被警方抓获,押回长春。以龙凤阳光公司为核心的诈骗网络也逐渐浮出水面。
落榜生操纵诈骗案
据张泽柱交代,跟他合作的还有一位名叫“孙靖国”的人,他被警方定为案件的一号人物。
孙靖国,案发时只有20岁,是2005年高考落榜生,这场诈骗案的幕后主使之一。2005年,高考只有200多分的孙靖国花钱找到张泽柱,后者帮他“办”入了北京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民办大学,孙到校后颇不满意,不久便弃学。
虽然自己对张泽柱“办”的学校颇为不满,但这不影响孙靖国与张的合作。具体合作方式是:张泽柱给孙靖国提供生源,孙负责办理入学手续。案发后,张泽柱交代,他把3700万元的“建设费”中的2700多万元给了孙靖国。
而身在北京的孙靖国什么都不干,只是在大肆挥霍着张泽柱送来的两千多万元巨款。他开着100多万元的路虎车,出入昆仑饭店。昆仑饭店一天费用1400元,孙靖国一住就是一个多月。3个月挥霍了几百万元。
而让公安部今年8月7日发出A级通缉令的闫秀玲,正是孙靖国的母亲,她之所以升级为案件的重要人物,是因为长春警方在调查银行的往来账时,通过监控录像发现闫秀玲带走了1000多万元赃款。目前,该局经侦处的干警目前正在四处抓捕闫秀玲。
“中间人”纷纷自首
孙靖国、张泽柱等主犯迅速落网,“中间人”的命运似乎更糟糕。
愤怒的家长四处寻找那些“中间人”。毕振学、王峰等人便成了过街老鼠。案发后,有家长请社会上的混混把毕振学狠狠地揍了一顿。在东北寒冷的冬天,有家长请人把毕振学抬到河边威胁要扔到河里。在这种情况下,毕吐出了33万元。2006年11月底,毕振学走投无路,只好自首。
吴丽芹则更惨,往日的电大校长,斯文丢尽,被受害家长打断了肋骨,无奈之下也选择了自首。至今吴丽芹还躺在医院里。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20多位“中间人”陆陆续续返还了1400万元账款。但大部分家长如今仍然分文未得,刘霞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次诈骗案过去差不多10个月了,那些被骗的学生不少在补习一年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但现在面对的却是无钱交学费的窘境。
姜继英的孩子今年考上了吉林建设工程学院,但去年被骗的15万元一分都没退回。王海财的孩子今年也上了二本线,可这个东北汉子说自己现在“光还债就要花15年”,更别说孩子学费了。
“潜规则”孕育诈骗 在记者的面前,不管是刘霞,还是王海财、姜继英,都是试图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并不像媒体所说的那样,因为糊涂,因为轻信他人而上当受骗。他们甚至现在仍然认为毕振学、王峰不是诚心骗他们,高等教育招生背后的确存在腐败行为。
刘霞说,在德惠,过去四五年,那些差几分的落榜生出钱“办”进大学是公开的秘密,她还举例说,毕振学就成功把他侄女“办”进了一本学校,张殿兴也把补习考生办进了军校(军校只招应届生)。这一点,就连长春市公安部门的人也承认,“的确有人花钱‘办’进过学校”。他们亲眼看到了“潜规则”的存在。
王青也告诉记者,他们学校前两年就有人“办”进过学校。“有些家里有钱的学生甚至在高三时也不怎么学习,他们就等着家里出钱。”
刘霞还说:“如果我们说我们傻,轻信别人,难道那位政法委书记也那么容易轻信人?”
不过,对于这类“公开的秘密”,刘霞、王海财、姜继英承认都是听说的,他们不能举出发生在身边,或亲眼见过的令人信服的例子。
面对记者的质疑,他们都说:“花钱买学校,谁会公开说呀?”
(本文的考生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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